汉家女郎旅行能走多远?古代女外交家的地位如何?幸福与否?
前53年(甘露元年),汉和亲公主解忧与来访汉使魏和意、任昌密谋在宴会上刺杀乌孙狂王泥靡。不料计划执行过程中出错,剑刺偏,狂王受伤逃走。随后狂王调集兵马围困公主与汉使。汉西域都护郑吉调集西域各国军队救援方才解赤谷城数月之围。随后汉庭派使臣治疗狂王,并赐予礼物。同时将汉使魏和意、任昌押回长安斩首,事态方平息。
草原版金匮之盟
事情起因是,乌孙王(昆弥)军须靡病逝之前其子泥靡尚年幼,于是传位于叔父之子翁归靡,解忧公主也再嫁翁归靡。军须靡留下遗言:泥靡长大后要归还王位。
岁月如梭,至前64年(元康二年),解忧公主已和亲30余年。乌孙内、外部环境已发生巨大变化。在外部,匈奴在汉庭持续不断地爆锤下已经尽显疲态,不久之后就会陷入分裂,内斗不止。在内部通过多轮汉使和和亲公主的长年工作,乌孙和整个西域诸国已经与汉庭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上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联系。此时的乌孙与汉庭已经不是细君公主与解忧公主和亲初期的盟国关系,即和亲时屡次强调的“结为昆弟”,而是地方属国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此时的乌孙,对外主动请求中央派遣官员协调乌孙军与汉军,在塞北与西域同时出击匈奴。在内政上重大事项都通过上书请示中央,这其中就包括这次请求改立继承人的上书。
在上述变化下,乌孙已不可能遵照当年的约定,立军须靡与匈奴女所生的泥靡为新君。此时的乌孙主(解忧)已经相当于中央派遣的“刺史”,弄一个有匈奴背景的人上台做“郡守”,显然是要坑死乌孙各阶层的贵人、百姓,必然导致内乱不止,以及可能的乌孙倒向匈奴后的中央镇压。
故,前64年(元康二年),翁归靡上书汉宣帝,请求以他与乌孙主所生长子元贵靡为嗣,并为元贵靡求取汉公主。
上书到达后,在长安,是有一股保守势力反对和亲的,理由无非是:乌孙太远了,我们要光荣孤立之类。
宣帝则认为,乌孙刚刚协助中央大破匈奴立有大功,不能直接抛弃。且自细君公主以来经营的整个西域事业,不能就此放弃,于是批准乌孙的请求。
不料,和亲使团刚出发翁归靡就去世了。原军须靡的势力按照当初约定立其子泥靡为昆弥。UP推测此时翁归靡的嫡系贵族都在迎亲途中,造成了突发变故之时泥靡夺权成功。
此时长安,保守势力再次提出要停止废立之举,并召回和亲公主,认为这是对边疆民族的诚信,能够减少中原的徭役。
这次汉宣帝接受了保守派的提议。于是,解忧公主嫁给了第一任丈夫军须靡的儿子泥靡。但泥靡在位期间统治残暴,尽失民心。矛盾积累后导致了开篇时的刺杀事件。
路线之争
安抚泥靡之后,事情还没有结束。车骑将军长史张翁调查事件,实际意图是给解忧公主安罪名。公主不服,张翁对解忧公主进行了肢体和言语上的虐待。之后公主上告汉庭,张翁返回后被处死。
对于这件事,被职场锤炼的小伙伴们能看出,一种可能是,张翁领会错老板意图了,对奋战在一线的同事百般欺侮,最后老板为安抚能创造价值的员工,把他卸磨杀驴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汉庭存在两种路线,代表着两种命运。一种道路是忽视外部的一切威胁,关起门来过日子。认为这样无用的花销少,钱都花在自己衣食住行上了,过得会更好。一种道路是,认为院子外面的威胁不能忽视,不花钱出去打狼,狼就会进自己的院子里来偷羊伤人。而且花钱请猎户朋友吃饭,猎户朋友会帮你打狼,一顿饭的支出会带来100倍的隐形收益。
我们知道,仅汉宣帝即位初年对匈奴的一次反击战争中,翁归靡和解忧公主就出铁骑五万,在汉庭派遣将领的协调下配合中央作战。中央出兵数量是十五万骑。即使不考虑乌孙出兵方向的不可替代性,5万骑兵如果由中央抽调,骑士的训练培养,马匹的饲养繁殖,人马的补给,补给的转运,不知需要消耗多少百姓的赋税和徭役。具体来说,就是本次战争的成本至少增加三分之一,而由于出击地点的特殊性,战果还会大大下降。乌孙五万骑的战果是:各级贵族以下4万级,各种牲畜70余万头,对于仅百余万人口的匈奴已是元气大伤。
对于近代史中因为路线不同引起的自己人内部的激烈斗争,UP年少时读史是读不懂的。直到工作后,经历过经验、技术水平不匹配的人提出错误技术方案和计划,被错误采纳。导致自己和团队加班不止,无法顾及家人和生活,且最终也无法获得好的结果后,才真正理解什么是路线斗争。
例如在嵌入式领域(此处专指CPU + Linux/android,非指单片机),错误的芯片选型和硬件方案必将导致无效的加班,却又延误项目工期,并增加成本,最后证明了正常人都知道的路线错误后再重来。
出现这种问题后,轻则是付出很多的团队反被裁员重则决策者自己也承担不起后果,整个公司都垮了你的付出又能如何。
而在更加宏观的层面,错误路线不仅会导致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坠入深渊,也会使执行错误路线的人牺牲的无谓,还会搭上他们的家人。提出错误路线的人也许只是蠢不是坏,他最后自己可能也牺牲了。但为了所有人的命运,我们最好在其执行错误路线前将其送入历史的回收站。
具体到前53年的这次波折,很可能是汉庭内部的路线之争出现反复,但矛盾在短期内得到了解决。以至汉使魏和意、任昌出发时还是要配合解忧诛杀泥靡。张翁出发则变成了安抚狂王,诛杀魏和意,任昌,敲打解忧公主。张翁返回时又变成了诛杀张翁,全力支持解忧公主。
另一个证据是,带人给泥靡治伤的副使季都回长安后被处以宫刑。罪名是:明知泥靡犯有死罪,有机会诛杀泥靡而没有去做。
冯夫人出场
事实证明,执行错误路线的恶果就是不断地重复挫折。军须靡与匈奴女所生的泥靡刚被安抚住,泥靡手下的翁归靡与匈奴女所生的乌就屠就发动政变杀掉了泥靡,自立为昆弥,整日妖言惑众,说:我母家匈奴兵要来了。
对于接踵而至的更加紧急突发事件汉庭应对措施如下:军事上,给与叛乱势力以强大压力,调兵一万五千人至敦煌,并派人前出侦查地形,向西开凿渠道用以转运补给,在居庐仓囤积粮草。政治上,派遣冯嫽前去统战乌就屠。
中国首位女外交家冯嫽,初为解忧公主侍者,擅长文书工作,熟悉西域事物,多次持汉节出使西域诸国,被各国尊为“冯夫人”。冯嫽是乌孙右大将的妻子,右大将与乌就屠关系很好,冯嫽找到乌就屠说:汉庭马上要发兵了,你很快就会被消灭,不如投降吧。恐惧的乌就屠立即投降,只希望分其一小块蛋糕。
之所以乌就屠这么容易就范,一是是因为此时匈奴自顾不暇已经很难顾及西域。二是汉庭对西域的兵力投送能力已经提高,甚至在西域就有大片屯田。三是乌孙内部已经不再是亲匈奴势力占主流,和亲公主们几十年的努力已经使亲汉势力成为主流。光解忧自己的第三子就已经担任左大将,右大将是冯夫人的丈夫,解忧次女嫁给了一个翖侯。up分析翖侯相当于管军又管民的世袭万户,可见乌孙从中央的公卿到地方的诸侯,已经相当程度的被解忧掌握。一个例子就是狂王泥靡差点被刺杀,汉庭给他一个面子杀掉汉使后,他也就忍了。既没有驱逐公主,也没有铲除亲汉势力,一切照旧。而且中央赐给他的礼物仅是20斤金,丝织品若干,简直是打发叫花子。
事态平息后,汉宣帝召冯嫽回长安述职,亲自询问西域的详细情况。于是,十几岁就离家的楚国小姑娘,近五十年后终于回到长安,三辅地区林立的城镇,密如蛛网的灌溉沟渠,一望无垠的良田,大都无城的长安,这映入眼帘的种种盛世景象,也有她和公主、汉使们的一份贡献。
宣帝听取完工作汇报后,立即以冯嫽为正使,紧急出发。册封翁归靡与解忧公主所生的元贵靡为大昆弥,授民六万户;翁归靡与匈奴女所生的乌就屠为小昆弥,授民四万户。
从此乌孙基本趋于稳定,大昆弥、小昆弥这两个世系都被中央政府扶持传承了下去。甚至匈奴背景的小昆弥世系遭到篡夺时,汉庭中央还给与了保护。后来,连匈奴都是属国了,匈奴背景的小昆弥势力也只有依靠中央了。从此以后直到清代,西域各族都享受一种待遇,就是中央政府只征收一些象征性的税收、贡品,却会投入大量财政、人力保护西域,建设西域,发展西域。
她们过得怎么样?
最先来西域的细君公主,是卷入淮南王谋反而自杀的江都王之女,远嫁乌孙肯定不是自愿的。今天的我们可以通过b站视频,了解2000年前的乌孙是什么样,总会在出发前有个心理建设的过程。难以想象,公元前的一位扬州少女,从气候温和的鱼米之乡
到万里之外的中亚生活,是个什么样的挑战。那时的人根本不知道目的地的详细情况
当使团抵达天山后,少女看到与家乡迥异的地貌和气候,就相当于今天的我们到达外星一样。永远吃着缺少香辛料的膻味羊肉,腥味大型冷水鱼,以及无处不在的乳制品这老三样。
乌孙王还有一位习俗,语言相近的匈奴夫人。丈夫年老,而且语言不通,估计伴随细君的只有无尽的绝望。而细君对乌孙新生活的态度也是抗拒的,她没有随乌孙王逐水草而居,而是自建宫室定居。每年只与乌孙王见面一次,摆下酒宴,赏赐昆弥周围的贵族。
由此可见,这种方式的婚后生活,是不可能获得丈夫的好感和乌孙百姓的爱戴的。可以说,汉武帝和中央政府是没有为这次和亲做好充分准备的,没有做好和亲公主的思想工作,没有事先学习当地语言,没有制定婚后的工作和生活方案,等于是武帝一拍脑袋就把人送过去了。
后来乌孙王年老,想按习俗将细君嫁给君位继承人,他的孙子军须靡。公主不愿意,但汉武帝要求她“从其俗”,公主只能再嫁不久后史书中留下了沉痛的三个字“公主死”。细君在乌孙一共只生活了五年时间。
之后,解忧公主远嫁军须靡。解忧的祖父参与七国之乱,时过境迁,解忧当时还未出生,所以没有历史负担。解忧和亲可以改善家族的处境,这点从之后公主地位的不断上升,以及乌孙主的人选还从解忧家族产生就可以看出。所以解忧和亲很可能是自愿的。
从公主年逾古稀的长寿,以及儿孙成群的情况可推断,和亲女的物质生活供给应该有所改善。
解忧嫁了三任乌孙王,却没有一次像细君一样上书皇帝拒绝,说明汉庭在选择和亲人选,以及心理开导方面做了充分工作,没有出现细君公主的悲剧。
在工作方面,解忧也没有像细君一样一年只上一次班,例行公事。我们来看一下解忧的工作成果。解忧到乌孙时,细君刚过世,乌孙与汉生疏,与匈奴的联系却可以说无处不在,汉庭的最高目标也只是结为昆弟。等公主返回长安时,乌孙已经成为中央王朝的属国了,军事上听从中央调遣,王位继承上需要中央批准。翁归靡既有和汉公主生的儿子,也有和匈奴女生的儿子,到他这一任昆弥已经倾向于传位于汉家外孙了。
公主也没有只做乌孙国内工作。她频繁派遣冯嫽持汉节出使西域诸国,为西域各族百姓加入中华大家庭之开端。
在情感生活上 UP个人认为,解忧与第二任丈夫翁归靡的婚姻应该是幸福的。例如其与翁归靡生下了3子2女,且翁归靡为他们都安排了不错的前景,而翁归靡与匈奴女生下的乌就屠只能跟着政敌泥靡混。
再说冯嫽。其对外出使诸国,解忧公主的次子去莎车国为王,长女去龟兹国为后,应有她的很大功劳。其对内为右大将妻,三句话就令叛乱分子投降,足可见其地位。尤其是匈奴背景的乌就屠愿意相信她这位汉使的承诺,而她也确实旅行了承诺。
史书惜字如金,还好我们有90年代初出土的悬泉置汉简,可以看到其向汉宣帝述职后,火速返回乌孙兑现承诺的情况:使团传马不足汉庭立即命令沿途郡县紧急补充传马。又因为情况紧急照看不周很多传马走失,又通告沿途郡县注意遗失的马匹。
冯嫽作为历史上少有的向皇帝汇报工作的女性给他当副使的都是《汉书》有单独列传的人,其事业可谓功成名就。那么,她在生活中幸福么?十几岁离开今徐州到中亚的小姑年,从频繁出使的事迹中推断,她大概已经成为西域人了。
婚姻上,她嫁给乌孙右大将,右大将和匈奴背景的乌就屠关系很好,那么右大将是哪边的人?我们知道左大将是解忧公主的第三子从势力平衡的角度看,右大将应是亲匈奴的。冯嫽被嫁给右大将是为了拉拢对手,分化瓦解匈奴势力,所以婚后初期是肯定过得不好的。史书没有记录冯夫人有子嗣,所以估计后来过得也不好。另外,冯嫽后来随解忧公主返回内地退休了,没有考虑自己在乌孙还有一位丈夫;解忧公主去世后,冯嫽返回乌孙也不是因为在乌孙有一位丈夫,而是为了辅佐解忧公主的孙子坐稳王位。
我们再看相夫的境况就好多了。相夫是解忧公主弟弟的女儿,嫁给解忧长子元贵靡算是亲上加亲了。元贵靡肯定不会像细君第一任丈夫那样的年迈。而且参考史书记载,解忧次子万年被推为莎车王时,万年本人在内地。那么我们可以推测,长子元贵靡很可能年轻时也在长安待过。有谁会拒绝更好的物质精神生活而且作为继承人被培养的人,母家肯定会发挥优势送他到长安去学习行政管理经验,并积累人脉,今天的同学很可能是明天的大都护,敦煌郡守,各种校尉。只是那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和他有关的大事,所以史书没有记载。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年少时的元贵靡与相夫可能见过面,若不是后来泥靡篡位和亲终止,相夫的婚姻也肯定要好于细君、解忧和冯嫽。
参考之前的教训,汉宣帝特意安排相夫及其属官,在上林苑中学习乌孙语言。此时的大环境也远好于几十年前,宣帝为相夫送行的宴会上,匈奴使者和各国君长都来参加,已经无人敢怠慢汉家公主。相夫使团的副使高配为爵位为侯爵的常惠。
从宣帝对相夫的精心安排,以及后来批准解忧公主退休回乡,可以看出,自襁褓之时祖父母、父母被杀,先在监狱里当小萝卜头,后成长于市井之间,受到周围好心人关爱,娶平民女子为妻的汉宣帝,做事是能让我们感受到一些人味的。武帝更喜欢在宏观上做利国利民之事,但很少在乎个体的感受,人们感受到的是缺少烟火的神气。
两千余年流淌而过,那些跋涉于大漠草原的汉使和和亲公主们早已远去,成为历史长河中的浪花。他们为后世的我们留下的不只是广袤的疆土,还有那焚不尽的诗书,使我们在遇到危机时只需在诗书中寻找他们的事迹抄作业即可。我们只需说一句:吾愿为汉使。此汉使不只包括张骞、班超,也包括细君、解忧、冯嫽,还包括本视频开篇那两位被押回长安斩首的魏和意、任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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